Chapter 28.To be or not to be

　　他當然知道發生了什麼事，用不著Dick趁錄影的空檔傳訊息給他。

　　Tim緊盯著筆電，對於放在一旁不斷地響起訊息提示音的手機毫不理會——Tim在裝死，不需辯解，僅僅如此。但如果一分鐘內都不回訊給兄長的話，他兄長可能會開始奪命連環叩外加推掉接下來的錄影、力排眾議地騎上機車往Tim的住所狂奔。好吧，Tim並不想要在門口迎接一臉擔憂並且把憂慮化作具體碎念的Dick Grayson。

　　在第三次訊息提示音響起時，Tim終於有點不耐煩地抓過被他丟在單人扶手椅上的手機，準備要隨意打幾個字去虛應故事一下，卻發現Dick發來的訊息量有點讓Tim無法負荷：最不應該知道幾個小時前那則賣場八卦的人居然知道了，當然元兇是他最敬愛的大哥。不，不對，冷靜一下Tim Drake，從Dick的意思來看，是Bruce早在賣場八卦之前就知道了自己跟Jason的事。

　　這、這到底是……

　　Tim仰天瞪了天花板幾秒後，決定放棄，接著他把自己摔進沙發椅中，閉起雙眼，讓思緒沈澱。

　　好吧，Bruce畢竟是Bruce，不可能輕而易舉地就瞞天過海。而Tim現在有點慶幸的是，還好他還有陪葬品——大小D的事Bruce也早已瞭然於心。睜開眼，Tim嘆了口氣後，又蜷伏起來，仿效躺臥在子宮的胚胎的模樣，他把自己埋進沙發中兩秒後，突然想起Jason嘲弄過自己太過嬌小而感到有點不悅。於是他起身，速速打了幾個字回傳給大哥，並回到筆電前繼續演奏他的鍵盤樂譜。

　　幾個小時前在賣場的事，Tim是故意的。多數媒體業、娛樂業都會希望旗下的員工，特別是明星、公眾人物、模特兒等，維持良好的公眾形象。公眾形象的層面很廣，涉及的部份又零碎不齊，廣泛程度有時涵蓋政治立場，甚至也可以瑣碎至私人生活，例如早餐吃些什麼、過馬路時有沒有看交通號誌。

　　要維持良好的形象是每個經紀公司、雜誌社、媒體業非常重視的一塊。因為一張八卦照片就可以勝過千言萬語，要毀掉多年來建立的良好形象，只需要幾秒鐘而已。Jason上次發生跟小報記者的摩擦已經讓Jason的形象有點下滑，雖然他本人一點都不放在心上，不過雜誌社管理階級們可是被嚇得差點心臟病發。在眾人的努力之下，Jason的形象稍微恢復了一些，況且女孩們就是愛Jason這種浪蕩不羈、風流瀟灑的浪子形象。

　　不過有個但書非常的重要，那就是Jason的市場畢竟是女性雜誌的讀者，這表示說，女性會把自身喜愛或者幻想的白馬王子投射在雜誌上的男模身上，不過如果男模的性向並不如她們所期待的，那麼夢想破滅、男模的形象會直接如流星墜毀。

　　當然，少數人會接受，畢竟現代的人很開放，可惜的是雜誌社緊張且在意的是多數人的鈔票。雜誌社可以規範、懲戒素行不良的模特兒，卻無法打壓、隱瞞旗下模特兒追求愛情的天性。

　　沒錯，Tim畢竟是個計謀家，他利用這點來反將雜誌社的股東一軍，作為他們下的戰帖的回應。雖然這麼做讓Tim有些良心不安。

　　他停下敲字的動作，抿唇，接著他緩緩抬頭，挾著些許的心虛及歉疚感，往Jason沒關的房門望去。

　　

　　※※※

　　倚靠在未關緊的門扉旁，Tim沉默地望著躺在床上似乎已經進入夢鄉的室友。對於Jason沒有將房門關上這點，Tim一直都挺困惑的。Jason Todd一名戒心如此重的人，卻在某些小地方顯露出他的柔軟之處。或許，在Jason的潛意識裡，對於跟自己同住的人是抱持著相當程度的信任，也或許，這可能是某一種暗示。不過Tim認為後者的可能性太小，畢竟Jason在感情上一貫持有保守的態度——至少Tim對他的認識是如此。

　　這或許跟Jason的童年有關，也可能是他和Bruce之間的緊張關係，使得Jason像隻野貓——攻擊力滿點的那種——對他人保持一定的距離，不跟人親近，徹底執行獨行俠的行事風格。Dick想幫助他、Alfred也想，當然Bruce也是，但是Jason用冷漠拒絕了那些伸過來的援助之手。

　　在Tim眼中，Jason有一點像是在汪洋大海中漂泊的船隻，他到處冒險、到處闖蕩，然而也渾身是傷，卻不願轉向駛近任何港口。而這艘名為Jason Todd的、傷痕累累的船，最後卻停泊在自己面前——這是一道神秘的習題，而Tim覺得自己或許需要花一輩子的時間去尋找解答。

　　他走了進去，越靠近床上的隆起物他就越能聽得清晰對方的呼吸。Tim在床邊停下，他忖了幾秒後，決定席地而坐。他坐下後，眨了眨眼，微微地勾出無人瞧見的淺笑。他彎身趴在床沿，放任思緒隨意狂奔。

　　Tim很清楚，Jason對自己的態度以及信任的程度，還有他們之間那層被戳破的曖昧。然而Tim卻利用了這點，利用的Jason對自己的情感去達到目的。雖然這麼做的出發點是為了眾人的益處，但是道德上卻是對Jason的傷害，也消費了Jason的感情。

　　他閉上雙眼，心中有各種對自己的譴責浮載著。他還沒有機會告訴Jason關於自己對他的感情，但現在他先反過來利用別人的愛意，這間接表示，自己已經失去接受那份溫暖的資格了。

　　無論如何，做錯的是自己，這是個很簡單的道理，沒有推卸責任的餘地。

　　

　　「對不起。」Tim把自己悶在床沿的床單裡，喃喃自語。

　　「沒關係。」

　　

　　突然降臨的聲音讓Tim驚訝地抬起頭，他才瞅見Jason翻過身來靜靜地望著自己。他們彼此注視著，良久，沒有誰開口打破沉默。Tim覺得自己大腦彷彿迅速運轉了一陣子，正在探索與分析目前的狀況，而此刻，Jason伸過手來輕輕地摸了摸Tim的頭。

　　

　　「你想太多了，小鳥。」不帶任何苛責的含意反而參雜著呵護的語意，Jason輕聲說著。

　　「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？」Tim專注地矚進Jason那雙藍中帶綠的雙眸裡，像是想在其中挖掘宇宙真理。

　　「你還能想什麼？」Jason邊說邊撐起身子，嘴角漾起嘲諷似的弧度，「滿腦子只有工作的Tim Drake。」

　　

　　Jason隨手在床頭抓出手機，滑開螢幕後，很快地點了幾下，然後將機器放到Tim眼前的床單上。那張他們在賣場試穿外套的照片不知道第幾度映進Tim的眼裡，Tim沒有伸手去碰那隻手機，他只是靜靜地望著那只發著亮光的機器，不發一語，彷彿那是一紙定罪的罪狀。Tim Drake願意伏法，那是他所犯下的錯誤，沒有什麼好辯解的。

　　但他需要說些什麼，至少，該說些什麼。

　　

　　「如果你想生氣，我能理解。」他艱難地擠出幾個字眼，忐忑不安的感覺已經過去，席捲而來的則是對自己更強烈的責備。

　　「沒什麼好生氣的，我早就知道你會這樣做。」Jason拿回手機，並聳聳肩，一臉滿不在乎的模樣。

　　

　　Tim詫異地抬起頭，那雙漂亮的藍眸子閃著不能理解Jason的意思的光芒。

　　

　　「Tim Drake永遠都是工作第一，即便自己要付出龐大的代價也在所不惜，不是嗎？」

　　「但是……」Tim頓了一下，決定繼續講下去，「我利用了你。」語畢，Tim居然覺得胸口有莫名的疼痛。

　　「我知道。」Jason淡淡地說著，表情並沒有太多的變化，彷彿在說今天天氣不錯似的。

　　

　　Tim欲開口，但又再度語塞。他只能繼續盯著Jason，繼續感受自己胸口那處不明所以的疼痛。

　　

　　Jason偏了頭，像是思考又像是在賣關子，他牽起淡淡地但相當迷人的微笑，輕聲道：「我想在愛情裡，大概大家的智商都會降低吧。」他伸手，再度揉亂了Tim的髮絲，說著：「早點睡吧，小鳥。」

　　

　　※※※

　　「然後呢？」Barbara忍不住打斷了Tim的小憩，她抽掉蓋在Tim臉上的書，並拍了一下這隻來她這裡耍笨的小鳥的頭。

　　「沒有什麼然後啊。」Tim不再把重心放在椅子的後面兩腳，趕緊坐直了身子，以免他學姐用腳踢他的椅子，「他就繼續睡，然後我回房間睡啊。」他皺眉，實在不理解眼前的學姊翻什麼白眼。

　　「Timothy Jackson Drake-Wayne!」

　　

　　當Barbara一字一句、咬字清晰、慢慢地將Tim的全名唸出來時，那表示自己真的做了什麼蠢事，還能被可以列入本世紀最愚蠢的事之一的那種。

　　

　　「你到底為什麼可以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啊？」Barbara忍不住地大嘆了一口氣，「我看你死後乾脆捐出腦袋讓後世科學家研究一下，到底為什麼聰明的人在某些事物上居然愚笨的比螞蟻都不如。」

　　「Barbara妳不能這樣說，螞蟻並不笨，它們……」Tim本想繼續為螞蟻說話，但學姐掃射過來的目光使他只好乖乖閉嘴。

　　

　　她把椅子轉向，交叉了雙腳，整個人散發著嚴肅認真的氛圍，這讓Tim不由得也跟著正襟危坐了起來。

　　

　　「我想你應該不是要來跟我討論螞蟻的智商，我們把話題轉回正軌好嗎？」見眼前的乖學弟點了點頭，她繼續說著：「簡單說就是你利用了Jason喜歡你這件事，然後想給雜誌社壓力，關於這點，我想說，做的好！」

　　她頓了一下，表情稍微軟化了些許，又說著：「不過你良心不安，因為利用別人的愛其實也是在踐踏人家的感情，雖然你這麼做的原因是為了更多人的益處著想，但……無論如何，傷害就是造成了。」Tim點點頭，她有點想伸手拍拍他的肩膀，但現在不行，「更讓你詫異的是，Jason知道你的想法，但是他卻無怨無悔地配合你演出這一段。」

　　「喔，被妳這麼一說我覺得自己更糟糕了。」Tim的樣子像是如果眼前有一個蛋糕，他絕對把臉埋進去讓蛋糕謀殺自己。

　　

　　Barbara貼心地暫且閉上嘴，讓Tim撫平一下現在的情緒。她知道，Tim很少表現出這種脆弱的一面。另一方面，Barbara壓下自己想拿出手機拍下眼前Tim沮喪的模樣，如果她有心，把這張照片丟去粉絲團裡賣，搞不好可以飆到新高價——至少Barbara非常想看見弟控Dick Grayson向自己乞求要自家弟弟照片的模樣。

　　

　　「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？」Barbara溫柔地呼喚著陷入糾結情緒的Tim，「Jason知道你喜歡他了嗎？」

　　「他不知道。」Tim低著頭，雖然不見他的表情，不過他現在渾身散發著情緒低潮的頻率，「我想這輩子都不要讓他知道比較好。」

　　「為什麼？」她提高了音調，「難道只是因為你覺得自己很愚蠢、很自私，所以就算了不要告訴他這樣嗎？」

　　「呃……」

　　「所以你現在打算直接拒絕Jason，告訴Jason：「不好意思我不喜歡你，所以我們就這樣，bye bye.」？」她頓了一下，「你已經騙了他關於自己利用他來逼退雜誌社，而現在又想要騙他說你根本不喜歡他，只因為你自己的良心過不去？」

　　「Tim Drake，你是我見過最聰明但也是最蠢的人了。」Barbara搖搖頭，故意嘆了好大一口氣。

　　

　　Tim愣了幾秒，他與學姐相視對看，感覺這個世界好似平靜了幾秒鐘。

　　

　　「我……」他眨眨眼，試圖找回自己的那完美無缺的邏輯，道：「我還沒有機會告訴Jason我對他的感覺，但我已經毀了那個機會。Jason他明知道我的行動是自私的，可是他並沒有抱怨或生氣，這讓我覺得如果這時候我接受他，或者我告訴他我的感情，這對Jason而言是不公平的。」頓，「當然，如果拒絕Jason的話，看起來也是一個解決方法，但這並不會為Jason伸張正義換回公平，不管接受或拒絕，都不是什麼聰明的作法。說實話，我不知道哪個選擇才是正確的。」

　　

　　Barbara勾起微笑，她靠了過去，拉近他們的距離，並伸手輕輕地拍了拍Tim的肩膀。

　　

　　美麗又聰慧的學姐開口說著：「Tim，愛情不是什麼方程式，它是一個毫無預警就突然冒出來的謎題。它不是讓人去破解的，是讓人去欣賞、去陶醉的。Tim，愛情不一定是等價交換、公平交易，總會有人付出得多，有人付出少了一點，但只要兩方甘願，就沒有誰對誰錯的道理。」

　　

　　很多事情並沒有那麼複雜，都只是很簡單的是非題，只是人們加入了太多自己的情感因素、主觀想法、不必要的猜測，結果讓一個精短又簡易的是非題複雜化。

　　Tim望著Barbara，她的眼中沒有解答，因為，Tim早就知道答案，只是自己願不願意去正視而已。

　　

　　※※※

　　「你打電話給我，就是要告訴我你的機車可以牽回來了？」Tim把懷中的書籍轉到Jason的手中，後者沒說什麼就將其接過。

　　

　　他早些時候接到Jason電話時，心裡還戰戰兢兢地，但聽見對方興奮地說著晚一些要去把他的愛車帶回來，並詢問Tim的公寓是否還有停車位可以停放他的愛車後，不知怎地，Tim居然覺得心中有點暖暖的。

　　

　　「當然，我超想念她的！」Jason大笑著，臉上滿是期待之情。

　　Tim挑眉，故意酸溜溜地說著：「唷，所以是帶我去看你的情婦？」

　　「她超正點的，我保證你也會喜歡她。」Jason先是一愣，但又笑著接了Tim的話。

　　

　　Jason走在Tim前方，他一邊抱著Tim從圖書館借回來的書，一邊開心地描述著自己怎麼與他的愛車相遇、他們共同經歷了哪些有趣的事。

　　Tim則邊聽著Jason的聲音，邊望著Jason那隻在大腿旁晃來晃去、什麼都沒拿的空蕩蕩的手。

　　

　　「愛情不一定是等價交換、公平交易，總會有人付出得多，有人付出少了一點，但只要兩方甘願，就沒有誰對誰錯的道理。」

　　

　　Barbara的聲音再度掠過Tim的腦海。他抬眼，矚著Jason寬闊的背影、愉悅的步伐還有那隻略顯寂寞的手。

　　愛情沒有所謂的誰對誰錯，也沒有所謂的正確答案。Tim在心中複誦了一遍，他深呼吸，加快了腳步跟上Jason。然後，他伸出手，勾住了並填滿了Jason的掌心。在那瞬間，Jason的體溫傳了過來，Tim覺得自己心跳漏了一拍，他不敢動，只是僵硬地輕輕握著，等待Jason的反應。

　　走在前方的Jason頓了一下，轉過頭來，臉上閃過一絲詫異，但Jason沒從Tim那張微微泛起紅暈的臉上讀出更多的情緒。Jason牽起微笑，轉過頭去繼續自己的步調，並且，回握了Tim的手，讓彼此十指交纏。